張福珍（赤壁）

金和是我兒時最要好的小伙伴，他濃眉大眼、白胖墩實，性格也很隨和、善良。那偶爾一笑時露出的一對小酒窩，總覺得在他身上從來就沒有什么煩惱。

我們小伙伴都愿意與金和一起玩。秋天，他總喜歡穿一件小馬褂，再襯上一條飄悠悠的辮子，活像一個小地主。金和家是貧農(nóng)，解放前居無片瓦，土改時政府分了一大間房給他家。房屋很氣派，一進三重，青瓦白墻。我們邁過近一尺高的石檻門才能進到三重高堂上。門口，兩個高高的石墩，中間有一個長方形天井隔開，房屋雕梁畫棟，十分雄壯，各種形狀的格子門將樓門連在一起，冬暖夏涼。夏天，村民們喜歡坐在門前的石墩上乘涼、聊天；我們小孩子常常和金和在這里捉迷藏，有時候我躲在他家的閣樓頂上，小伙伴總是找不到我。大人們說，這里原來是他們想來不敢來的地方，現(xiàn)在竟裝滿孩子們的笑聲。我和金和也在這里度過了快樂、難忘的童年。

記得一九六七年春夏之交，那年，我十四歲，金和十三歲。一天，我提著籃子到野外扯豬草。正是蛇蟲出沒的季節(jié)，我貓著步小心翼翼地往前走，害怕一不小心踩著一條蛇。半路上金和趕來了，他不由分說地把我的籃子奪過去說：“福珍叔，我?guī)湍愠敦i草，你去玩吧?！蔽倚乓詾檎?，連蹦帶跳地跑到池塘邊，沉浸在荷花仙子翩翩起舞的意境之中……

“嘿！”金和猛地一聲大叫打斷了我的思緒，“福珍叔，你的豬草扯滿了，我提不起，你快來幫忙。”我急忙跑去提籃子，突然，我的手背上碰到一抹徹骨的冰涼，我不禁撒手倒退一步，原來是一條大花蛇的尾巴正繞在籃提手上，嚇得我跑在一邊想哭?！八赖模赖?！”金和卻得意忘形地大叫，還一手抓著蛇尾巴呼呼地甩動起來，我一看蛇真的是死的，不由得大怒，撒腿就去追他。他又把蛇丟進籃子拔腿就跑。我窮追不舍，追了幾圈但還是追不到他。我急中生智，故意大喊一聲“哎呀！”他以為我摔倒了，轉身看我時我一下?lián)溥^去，趁機抓住了他的小辮子，“你把蛇拿出來，快把籃子洗干凈！”我擦著委屈的眼淚說。“好痛，你快松手！”他向我求饒說，“我再也不敢了。”一路上，金和幫我提著豬草，還一個勁兒地給我賠不是，還沒到家我們又有說有笑了。

時間一晃就幾十年過去了，我們各自都有自己的家庭，我在鎮(zhèn)上一所中學當老師，金和已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，只是一直住在鄉(xiāng)下。一天，我聽娘家人說金和出事了。那天，金和去給住院的愛人送米，快到醫(yī)院門口時，一輛汽車突然撞了他的后腦勺，米灑了一地，當時他人還清醒，還笑著去捧地下的米，但捧著捧著就倒下了……

有好心人將他送進醫(yī)院搶救，恰巧正住在他愛人住院的隔壁病房。有人說，千萬別告訴他愛人，因為他愛人已經(jīng)得了不治之癥正插著氧袋經(jīng)不起刺激。誰知金和再也沒有醒過來，可憐他愛人一直等到晚上也不見丈夫回來，問醫(yī)生才知道實情，他愛人長嘆一聲，絕望地拔掉氧氣瓶雙雙離世了。出殯那天我特意去送他，蒙蒙的細雨中，鄉(xiāng)親們抬著兩副棺材一路哽咽，棺木后邊七十多歲的老母早已哭干了眼淚，兩個孩子拉著奶奶的手更是泣不成聲，村民們悲憤地說：“老天不長眼呀！金和剛剛三十五歲，留下這兩個孩子一個四歲，一個才一歲將來怎么辦?。　?/p>

金和是我兒時的好伙伴，雖然他不在了，但我的心里一直放不下他的兩個孩子。我曾多次回娘家看望過他們。當兩個孩子到了上學的年齡后，我找村里幫忙出具證明，幾次往返鎮(zhèn)政府和教育組，減免了他們兄妹每年五百多元的學雜費。每年清明節(jié)回娘家掃墓，我總會帶些香紙鞭蠟去祭奠我童年的小伙伴一一金和。凝望他墳前輕飄飄的茅草，童年的往事又一次在我的眼前浮現(xiàn)。